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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婧汐的《姐姐》日记:“浮华而已”

杜梦薇 GQ报道 2020-09-15

“节目正式结束之后,我在长沙待了好几天,参加一些后续活动,那段时间有一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:在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里,当别人问起费尔明娜结束了的新奇的欧洲蜜月之旅时,她只说了一句‘浮华而已’。”



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



朱婧汐在《乘风破浪的姐姐》最后一次舞台,是表演《玫瑰少年》,七个姐姐设计了一个开场白,每人从网上筛一句差评,她选的是:你就是个小透明,走了也不可惜。


第一次亮相,她穿着一条重达八公斤的绿色阔腿裤,以赛博格的形象和唱作人的身份出现在30位自带话题的姐姐当中。六月初,节目未播先火之时,朱婧汐已淘汰回京,她说这一趟只是一次“弱小AI的人类观察计划”,她躲在角落里,游离在这个节目的热度之外。


心态发生变化是不断上涨的粉丝数和越来越多的私信,有人问她,“AI姐姐,如果变成一个AI,是不是就不那么孤独和无聊了,不过变成AI,是不是也尝不到芒果冰的美味了?”


复活前夜,榜单上的排名每小时都在发生变化,朱婧汐始终卡在出线位,一向情感不外露的她在电话里哭了,“我不想让他们失望——我知道每个idol都会说这种话”。


重返舞台,一场90秒的solo表演,从舞台设计到服装造型,她用尽全力,最后把“谢谢”打在了屏幕上。


从被淘汰,到卡线复活,再到彻底告别,三个月,107天,我们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和朱婧汐聊了聊,试图记录下她参与《姐姐》的全过程和个中心态的变化——一个偶像工业体系之外的人初体验粉丝、流量这套话语和规则,它带来的兴奋、苦涩和激动人心之处。


朱婧汐来自云南边陲,16岁的暑假就发了第一张EP,鲜有人知制作人是左小祖咒。之后她签过几家唱片公司,被包装成玉女形象,有几首这两年被网红翻唱火起来的歌,也曾穿着小洋装主持了大部分90后都看过的音乐节目,这些经历令她痛苦,也令她成长,“我宁愿我丑、怪,我都不想扮演被设计好的清纯玉女。”朱婧汐的故事,或许也是一位女性艺人打破禁锢和框架、勇敢做出选择的故事,而从个体出发,这几年的市场和舆论环境也在发生变化。


以下是朱婧汐的《姐姐》日记,以及她和左小祖咒、禅修、蹦迪、赛博朋克的奇妙关联。



没想象,没期待,没希望

6月5日 晴 北京 第一次公演淘汰后


节目组第一次联系我的时候是三月份,我第一反应就是不去。然后他接着问我,如果你要去做一个女团,你想做什么样的。我说如果非要做,我想做一个Y2K(千禧年)女团。


Y2K吸引我的是千禧年即将到来之时,大家对科技,对未来有很多乌托邦式的幻想和憧憬,就像朴树那首《我去2000年》,“大家一起去休闲就让该简单的简单,大家一起来干杯为这个快乐的年代”,这种心境其实就是Y2K的精神内核。现在是丧文化流行的年代,如果一个女团把大家带回Y2K式的浪漫应该挺有趣。


节目组第二次联系我的时候,我被说服了。他说,希望30+的姐姐呈现的并不是固定的模式,鼓励我坚持自己的风格。我就想,起码第一场的时候,我可以表演一首自己的歌,他们也不管穿什么、唱什么、做什么,我就说那去呗。


进到节目组之后,有一次我的编导跟我说,我们现在工作人员的微信群就叫“全员Y2K”。



我之前对女团的认知就是流水线、标准化,但这不是贬义词,苹果电脑和法拉利也是流水线啊。我觉得对于这个节目,大家想看的也不一定是谁真正能成团,而是这些姐姐们的个人魅力。


录制前预采,我说我对这个节目没想象,没期待,没希望。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节目有这么大的关注度,是进组后每天都有人微博私信我,你要不要买热搜?


第一次公演,我们唱的是《Beautiful Love》,我把这个表演称为“职场天籁”,穿着office lady的衣服唱着唯美的歌,我觉得很单薄。我也不认同30+的姐姐们唱情歌还是找到一个人“永远守护我”,我就提议我们每个人写一句话,写下自己对“beautiful love”的理解。


我们希望把这个概念传递出去,30+的姐姐在唱情歌的时候,到底是在唱什么。


但人生就是这样啊,哪怕你有很多创意,哪怕分担了很多别人唱不了的和声,你还是被淘汰了。我之前给鹿晗写过的《勋章》里有一句歌词,“谁说只有伟大才值得被歌颂,乘风破浪之后也不会一定成功”,圆了我自己的命运。

 

我从来没有在这个节目哭过。被淘汰的第二天早上,我觉得有点不对劲,宿舍里有个录vlog的小黑屋,很安静,我平时在里面打坐,第一次哭就躲在这里。我进行了一次人生的微型反思:你要做的音乐很小众,哪怕没很多人认可你,你还愿意坚持自己的路吗?你帮助了别人但自己没得到什么结果,你还愿意花心思吗?我想了想我的答案是愿意,我就有了接受的能力。

 

我没有搜过任何跟《姐姐》相关的帖子,在你告诉我之前,我也不知道有个豆瓣小组,我可能以后也不会了解这些。

 

虽然有复活赛但是最后成团99.999%的可能性里没有我。我跟你打个赌,如果有,我就把这个塑料瓶给吃了。



我知道每个idol都会说这种话

7月14日 阴 昆明 复活前夜


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排在第五,自从有复活榜,就一直在第五、六名之间徘徊,今天下午突然掉到了第七,然后第九,刚才又变成了第八,我不想再看了。
 
一公表演的时候,500个观众可能只有30个人投我,我觉得反正是来观察一趟,走了就走了,我也理解大家的选择。但自从节目播出以后,都已经第二次、第三次公演了,我的粉丝人数一直在上涨,他们给我写的私信特别走心,我一有时间就会看,每次都特别感动。
 
有个小网友私信我,“妈妈出差了很久没回来,爸爸有另外一个家。作业做完了,今天没什么意思。日复一日,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。“他们喊我AI姐姐,问我,“如果变成一个AI,是不是就不那么孤独和无聊了,不过变成AI,是不是也尝不到芒果冰的美味了?”
 
作为一个独立音乐人,我已经逐渐习惯了大家不理解我的音乐,或者因为做幕后,只听过我写的或制作的歌,不认识我这个人;再或者觉得我赛博朋克的造型、风格很奇怪,不认可或是觉得太小众了,这些年我早就适应了。但突然出现这么一些人,虽然跟别的艺人比起来基数不是很大,他们会跟我讨论科幻、电影、人工智能......他们让我相信,哪怕你很渺小,哪怕你做的东西很小众,只要有个机会,你是能够被懂你的人看到的。
 
其实如果我自己走,真的没什么,但是我不想让他们失望——我知道每个idol都会说这种话,但你真的经历的时候就是不一样。我现在哭,不是因为伤心,更多的是感动和感恩。不管怎么样,我肯定是赚到了,只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,因为没有流量,可能无法回到这个舞台上。
 
喜欢我的人大多是心理敏感,对爱、生命、创造力有向往的人,他们也在我身上投射了自己。我觉得自己特别像阿丽塔,从废墟里面来,什么都没有,被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看到、支持,才成为能够发光的赛博格。
 
我觉得今天好漫长,看着数据变化,心脏真的受不了。现在距离结果还有四个小时,我始终处于“希望的边缘”,我有点不想面对,挂完电话我想去吃点东西,打个坐,然后写歌,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面待一会儿。但很巧的是,这是一首我和人工智能一起创作的歌,很久之前我给她的命题是“希望”。
 
最后告诉你,一个人可以投五票,切换青少年模式可以再投五票,好了,我的拉票结束。



奇迹,我进了!

7月15日 小雨 长沙 成功复活


快到零点时,我都不知道我会这么紧张,我每次上台前会紧张,但是我没有这种类型的紧张过。那种感觉就像,一个人生重要时刻的紧张。


然后节目组就通知我,订今天最早的航班来长沙吧。



作秀要做全套

8月16日 阴 北京 solo舞台播出


到长沙第一天,就开会到凌晨三点,复活赛一对一的舞台要求姐姐们编曲、舞蹈、服装、造型自行准备,我就问导演组要了背后大屏幕的尺寸、地面屏幕的尺寸,还有灯光等硬件的参数,导演组都懵了,说你要这个干嘛。我说你不是让我们自己做秀吗,导演说,可是这些你也要自己做么。


我理解的自己做秀的概念就是做全套,每一个作品讲的都是一个故事。比如创作一首歌,可能只有三分半,但它背后的世界其实是很庞大的,不一定要把那个庞大的故事全都讲出来,但我会设定它背后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线,即使只有90秒,我也是希望能够按照这样的方式来做。


既然回来了,我就想实现一开始就想做的Y2K,马上想到的就是跳舞毯,最初的设想是把我的每一个步伐都跟跳舞毯上的箭头对应上,但是时间是真的不够,我只有用练团秀的边边角角的、大概二十分之一的时间扒拉一下solo秀。



还有一处没实现到位的设计是,卡点时刻,我做了一个“嘣”砸下去的动作,然后地面屏的玻璃一点一点碎开,白色的激光从空中倾泻而下,像牢笼一样。一个机器人女孩在激光的牢笼里跳舞,音乐在加速,舞步越跳越快,越跳越快,直到整个机器发疯、宕机、爆炸。我想表达的是,当你砸碎了一个概念之后,到了下一个地方可能要面对的又是另外一种禁锢。


复活赛之前,粉丝画了很多“我”,我希望把这些画像展示在后面的大屏幕上,滚动播放,最后爆炸的时候所有东西都碎掉——你可以打破舆论和他人眼光的束缚,但最终能禁锢你的是“我”这个概念。


我一直觉得舞台呈现和表演是一体的,不可分割的,但很多时候条件有限,没有办法支撑我想要完成的东西。我记得有一次音乐节的演出,只有8000块钱的出场费,但我花了一万多块钱去做了一个装置道具,但凡有机会,我就想做完整一点。


这个solo秀播出后,我人生第一次上热搜。彩排时秀导通过编导来问,这个方案找谁做的,以后可不可以找他们合作?我就觉得来到这个节目好像开拓了新的业务。



我还看到大家会讨论我的发型,齐刘海加两个“须须”。我现在逛豆瓣小组逛得可开心了,就是从看了《须学宝典》开始(注:粉丝根据朱婧汐造型写的段子)。我第一次想留这个“须须”是受电影《机械姬》里一个角色的启发,她是一个觉醒的AI,杀掉了奴役她的科学家。其实倒也不是我自己多喜欢这个发型,而是我觉得造型是为作品服务的。
 
这次的服装造型师是我在instagram上刷到的,是一个18岁的小男孩,我就说我要找这个人,同事问,你确定吗?我说,对,我很确定他可以找到我想要的衣服,现在00后孩子的想象力特别爆,我愿意从地下的、年轻的、先锋的人事物中获得灵感,没过两天他带着衣服就飞来长沙了。
 
我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到决赛,所以这是我唯一一次能够表达自己的舞台,那我一定是要尽全力做到我想要呈现的样子。我不想浪费这次机会,我想要被记住,现在想想我做得还不够,我应该把分镜画下来,每句歌词镜头怎么切,给到一个完整的脚本。



“浮华而已”

8月21日 晴 北京 结束《浪姐》旅程


我现在没有遗憾了,我挺开心的。


节目结束之后,我在长沙待了好几天,参加一些后续的活动,那段时间有一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浮现,在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里,当别人问起费尔明娜结束了的新奇的欧洲蜜月之旅时,她说了一句“浮华而已”。


这是全本书我最喜欢的一句话。它不是否定,也不是消极。这趟欧洲之旅,她绽放了她的光彩、智慧和浪漫,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新奇和有趣,她收获了很多,包括她把很多东西从欧洲带回了老家,可能后半辈子都在那个房子里陪着她,都值得从这些回忆里找到闪光的细节,它很美很漂亮,但我经历过了,它不是你生活的本质,你该回到你生活的地方了。


我也是这样,这趟旅程让更多的人看到了我,让我收获了一些认同、喜欢和支持,交到了朋友,拥有了自己想做的舞台,也体验到了忙碌、女团生活和被聚光灯照射的感觉。



参加完《姐姐》,最直接的反馈就是,赚钱的工作和机会变多。有一段时间,我的生活就是睁开眼睛被拎起来化妆,化妆的时候我永远在工作,打开电脑编曲,看资料打电话,化妆师就永远要侧着身子,有时候化着化着,我说等一下我要去开个会,然后就走掉了,回来可能只有15分钟,就开始催化妆师,拜托拜托快一点,然后在赶去下一个通告的路上,一只手划着手机,一只手抓一个冷掉的三明治。
 
我突然发现如果你只是忙,像一台机器一样,没有任何觉知的话,那你真的太苦了,这种日子过不下去的,但是当你意识到,哎我在忙,忙只是工作的一种状态而已,日子就好过了一些。所谓有觉知,就是不让忙碌所带来的情绪掌控你,你跳出来看到它只是一二三四的事情,你才能解放。
 
我现在的局面还有点尴尬是在于,从2017年开始,我就是一个独立音乐人和幕后制作人的状态,虽然我的制作费不低,可我要花钱做自己的东西,也只能算是收支平衡。我基本没有宣传和商务的需求,但是现在这些需要我自己去学习和对接,这是节目给我带来的新命题。
 
所谓艺人的核心产品,我很自信我的水准能做到国内顶级,但我现在能拥有的宣传推广和商务资源,跟作品比起来还差很多。最近是我这一两年压力最大的时期,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是好的,毕竟是在上升期,但是在上升期如何能够抓住机会,就是一个压力。
 
因为关注度上来,就意味着我的作品要做得更好,做得更好意味着我要花更多的钱,花更多的钱就意味着我要赚更多的钱。我真的是很爱花钱做作品的一个人,尤其在视觉呈现和演出装置上。打个比方,如果我赚100万,我真的愿意拿95到98万来拍一支MV。
 
如果说我现在有什么愿望,那就是赚很多钱。



左小祖咒越做越偏,我就越开心

在十六岁认识她的时候

那是一种无畏又透明的神情

——朱婧汐《她


跳完《玫瑰少年》,我萌生了当舞者的想法。在这个节目里,我完全没有舞蹈基础,每天练8到12个小时,当我看那些跳舞跳得好的人,就感受到了一种自由,那种能够控制自己肢体的自由。我一直都想开发身体,也尝试去学了一些武术,现在很想学古典舞和民族舞,它一定会给我的赛博朋克(风格)带来不一样的东西,我觉得那是我们文化里的根,不管你走多远,都会带来新的灵感。
 
我是傣族人,六岁以前在云南普洱的爷爷家长大,那是一个亚热带的环境,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,奶奶是生物老师,对傣医药学特别有研究,种了很多草药和水果,爷爷养了很多动物,我从小是生活在植物园、动物园里的。
 
一到暑假我肯定就是在大自然里待着,我一直说我的偶像是杨丽萍,因为我特别能理解她对大自然的敬畏,她说“有的人来到世上,就是看一棵树怎么生长,河水怎么流,白云怎么飘,甘露怎么凝结”,我就能感同身受。
 
高中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个校园歌唱比赛,认识了一个评委老师彭洪武,他那时候做了一本杂志叫《非音乐》,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。在那之前我接触的都是比较主流的、流行的音乐,认识他之后听了很多从来没听过的音乐,我还记得第一次听Massive Attack,我整个人懵掉了,就是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音乐,好像我的灵魂是来自于那里,我之前的想法是我想唱歌,从那开始我觉得我想成为一个做音乐的人,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 
2004年,高二的暑假,我跟我爸妈说我想出专辑。他们竟然就同意了,然后就赞助了我,通过彭洪武老师找到了左小祖咒,那时他是一个很地下的先锋音乐人,不像现在这么有名气,我当时对他的认识只是,名字也很奇怪,人也很奇怪。
 
谁会拿一笔钱给一个上高中的孩子找左小祖咒做专辑?听上去就特别不靠谱。现在回头想,我很佩服我父母,花那么多钱去支持一个虚无缥渺的梦想,那个东西甚至不是流行音乐,而是完全超出他们认知范畴的音乐。
 
我觉得那就是小女孩的歌手梦,既深深地被一个电子音乐的世界所震撼,又有一种冲动和虚荣心。它一定是有虚荣心的,我不用现在看,我那时候就知道有虚荣心。
 
我到北京和左小祖咒见面,他没有跟我聊什么音乐,而是带我听了一些欧洲乐团的歌,给了我一张比约克演唱会的DVD,我反复看了好久好久,如果不是他给我打开了这扇门,我很有可能之后就参加了超女选秀,然后比现在火(笑)。
 
这张EP只有三首歌,是迷幻电子乐,又有强烈的云南民族元素。我录得不怎么顺利,他讲的东西我听不懂,我记得他说,这一轨你要怎么double,要唱得一模一样,这样混音出来才不会出现双眼皮的效果,我对音乐制作毫无概念,听得很头疼,录完就开学了。
 
但这张EP在圈内取得了很大的反响,日本乐队X-Japan的灵魂人物Yoshiki的经纪人把我的歌发给了香港大国唱片的投资人,当时女子十二乐坊在日本很火,他说我想签这个中国女孩,投资人听完第二天就让郑秀文的经纪人飞到昆明见了我爸妈。
 
我记得谈了不止一次,我爸妈始终下不了决心,他又邀请我们全家去香港总部参观。最后签约条件是,他们答应我父母不耽误学业,要给我安排各种各样的文化课,我当时就和杨子姗一起在公司上课。


这份合约有五年,这是我漫长的叛逆期,一直到第四年的末尾我才发了第一张专辑。


公司觉得我的声音很纯净,当时流行港台玉女路线,就想把我做成少数民族玉女。我现在想,他们也是为了市场考虑,但那时我年纪小,觉得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坏人。


节目里播放的朱婧汐早期MV


我坚持要让左小祖咒继续做制作人,公司就花钱请他,做了五首歌, 左小祖咒越做越偏,我就越做越开心。后来公司把这些音乐都否定了,他们说,不会有任何人听的,发出去公司亏钱都不是最要紧,而是会耽误你自己,将来没有任何发展的余地。


我很痛苦,就开始写歌,他们说现在不要写歌,第一张你要先走清纯的路线,第二张第三张再走才女的路线,这样大家才有期待的空间。


我那时候就是一个叛逆青少年,开会的时候拍桌子,愤怒地从公司离开。他们越提要求,我就越抗拒,甚至极端到拒绝一切商业的东西,只有跟主流沾边的歌,听都不听。我现在觉得,是一种勇敢,也是一种年少无知,但是我不后悔。

 

到了最后一年,换了一个制作人,叫谭伊哲,很有才华也很会沟通,也是后来李宇春的制作人。他跟我说,你已经最后一年了,如果签了五年时间什么都没做,是不是也很对不起你父母?

 

就这样,2008年,我发布了自己的同名专辑。



一边蹦迪,一边禅修

成为表演工具吧

离开时就不会感到悲伤

忘记我的音乐吧

就连存在过都只是假象

——朱婧汐《表演工具》


我一直记得公司里有一个前辈跟我说,既然你没有办法掌控你的人生,你就去创作。后来合约到期,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,那我就去学习吧,去创作吧。


有两年时间,我没有连续一个月的时间在北京,我花了巨多的钱飞往世界各地看音乐节,看演唱会,看各种各样的秀,真的非常疯狂,基本上几大音乐节,一些小的独立音乐节,以及比较偏门的演出我都看过了,加起来不下500场。每次看表演,我都会看场地是什么样,灯光怎么打,舞美是什么样,它的结构设计是什么样。


我现在会非常定期地去underground club。年轻的时候,不,现在也很年轻,就是喜欢派对文化,喜欢地下的东西,后来哪怕再忙也保持这样的频率,我觉得那里其实最能代表青年文化,最能看到先锋的状态,你去看他们听什么音乐,穿什么衣服,说什么语言,他们的状态是什么样,我喜欢观察这些。


很多先锋的东西从地下而来,后来变成潮流,可能会变成大众文化,也可能就此消失,而那些地方永远保持着野生的生命力。


那真是特别快乐又自由的一段时光,我现在有的歌还是那个时候写下来的。


这段经历还帮我赢得了一份主持的工作。2011年,我投稿参加了光线发起的一个音乐计划,成功入选后,就组织我们几个歌手去日本参加音乐节,因为我自己看过、体验过,比较熟悉,就客串了一次主持人。


回来后,他们说《音乐风云榜》正好缺一个对音乐比较了解的主持人,你要不要试试看,我当时看演出花出去很多钱,也觉得不能再跟家里要钱,需要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。


那之后,每天我就穿着裙摆到膝盖位置的小洋装,可可爱爱,漂漂亮亮,披着长发不是卷的就是直的,然后微笑永远有一个弧度,每天上班的时候,都有人提醒我,你要笑,我说好。没过多久我又变得很痛苦了,直到现在我都痛恨小洋装。

 

那段时间我自己写完了第二张专辑,当时签唱片约的公司去韩国给我拍《她》的MV,音乐最高潮的地方,配的画面是,我站在便利店门口,拿着一个创可贴,甜甜地对着男主角微笑,或者在海边穿着婚纱,骑着自行车摔倒,就拍成了韩国偶像剧,跟这首歌要表达的一点关系都没有,后来老板也觉得不太对,就没有用。我不知道为什么唱片公司都很喜欢把我打扮成清纯的、甜美的女孩,后来我直接就叛逆了,暴走了,我宁愿我丑、怪,我都不想扮演被设计好的清纯玉女。

 

一开始到现在,音乐也好,造型也好,我的变化很大,我也没有删掉我之前的微博,我以为新关注的粉丝翻看到会有负面的声音,但是我收到的大部分私信都是,姐姐,我看到你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变化,我也希望自己也能够像你一样,在尝试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依然能够勇敢地选择。

 

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很想放弃音乐。我以往写歌是靠情绪,我伤心、开心、委屈、嫉妒。当我意识到情绪是一个特别不值一提事情的时候,我再也不想去表达情绪了。

 

情绪就是鸡汤上面那层油,当我真的喝到了鸡汤之后,我就在想我为什么原来那么执着于那层油,不停地在创造那层油。这是信仰对我的启示。

 


去年,我开始尝试赛博朋克风格,除了对这种文化和美学有兴趣之外,更多的是思想层面。我想如果我是一个赛博格,可能我这一生的目标是去体验一次愤怒,体验一次伤心。这些是情绪,但也是一种感受力。我逐渐理解,之前是陷入情绪之中去表达情绪,现在可以抽离了情绪去表达情绪。人人都想逃离自己的生活,也许只有赛博格,才想真正的成为人啊,珍惜那些作为人、已经麻木的、甚至不屑一顾的感受力。

 

我觉得人需要同时向内看、向外看,对我来说禅修就是充电,然后出去蹦迪把电放完了,然后回来又插个电。很多人说,你都30多岁了,你还做青年文化或者是这种亚文化潮流,但我觉得永远都不晚,而且这不是一个姿态,我还有一份工作就是从事人工智能研究的工作人员,在微软亚洲研究院负责人工智能创作的开发和实验。赛博朋克在中国,它不是一个想象,也不是一种寓言,可能就是当下。

 

从参加节目到现在,很多人问我我对姐姐的定义,我就觉得没有定义,首先跟年龄没什么关系,其次什么样的姐姐都有,就像你怎么定义人,你定义不了,定义都是说给别人听的。

 

不过我最近一次感受到年龄,是和Mandarin乐队的Chace一起做专辑,他98年的,能做到早上6点多,我到3点就说不行了,我心脏疼了,我要走了。他就不行,不准走,然后把我沙发上揪起来,逼着我继续做下去  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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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、撰文:杜梦薇

编辑:靳锦

图片:《乘风破浪的姐姐》微博

运营编辑:二水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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